时间: 2024-05-26 09:06:35 | 作者: 浴室布草
“我遇到过时间最长的是一年多没洗过澡，老人因为患病长期卧床，近一年以来都是擦浴。”严频回忆起今年六月，一次上门助浴的经历。
那是一栋上世纪90年代的房子，一进门就很浓的异味，汗臭味夹杂着尿骚味。三名助浴师自带洗浴工具，为老人洗了一次澡。“洗完之后家属很满意，问多久还可以再上门。”
但直到现在，这户人家还没有再预约。“不了解什么原因，但似乎原因又有很多。”严频说，“有觉得贵的，有觉得没必要的，有感觉自己也可以做的。”
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多个方面数据显示，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的比重达18.70%，其中65岁及以上人口比重达13.50%，老年人口规模庞大，60岁及以上人口有2.6亿人，其中，65岁及以上人口1.9亿人。
伴随人口老龄化程度进一步加深，失能老人家庭数量也正逐年攀升。国家卫健委老龄健康司发布的多个方面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我国失能、半失能和失智老人已达4500万。北京大学一项人口学研究显示，到2030年，我国失能老人规模将超过7700万。
针对这些失能、半失能和失智老人，在过去一年多时间里，“上门助浴”服务悄然兴起。这是起源于日本的“上门助浴”服务——针对有洗澡需求的老人或失能、半失能人群，助浴师上门提供洗头、泡澡、理发、剪指甲、床上杀菌除螨消臭等“一条龙”服务。
上门助浴的途径有很多，有通过长护险申请居家上门服务的，有社区与养老机构合作为困难家庭服务的，有公益机构提供服务的，也有家属自行购买的……美团多个方面数据显示，2021年，“老人助浴”“老人洗澡”等关键词搜索量同比增长达808.06%，“老人助浴”订单量同比增长1450%。
目前，我国失能、半失能和失智老人已达4500万，他们有可能出现在每一个家庭。助浴师的出现，为失能老人带去了体面，以及生存的尊严。
味道，是助浴师面对的不可避免的问题。而味道的背后，又显示着老人长期无法洗澡的窘境。
成都颐家健康护理有限公司工作人员燕虎还记得五个月前去到成都市金牛区一位老人家中的情况，那位老人一年多没洗过澡，燕虎戴着口罩，但刺激性的味道依然穿过口罩直达鼻腔。那是一种排泄物、汗臭味、垃圾味混合的味道，难以名状。
但燕虎依旧面不改色。“老人也有很强的自尊心，即使他躺在那里无法动弹，他依然不希望窘迫的一面被陌生人看见。”燕虎说，“干我们这一行，尊重老人很重要。”
这位老人是一名偏瘫患者，因病情导致大小便失禁，床铺上、身体上、上都有黑色的污渍，由于时间过长，已经干燥起壳。
燕虎没有多看那些黑色的污渍，他笑着和老人打着招呼，然后抱起老人，将老人放到轮椅上，推到浴室，转移到经过适老化改造的洗浴椅上。洗浴椅椅脚有吸盘，坐垫有排水孔，中间还可拆卸——便于清洗隐私部位。
这样的情况在助浴师的从业经历中，早已习惯。成都阳和健康管理有限公司是一家依托医院专业照护提供居家照护、术后康复、适老化改造等专业照护的居家康养公司，其负责人季小榕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她在和社区的合作项目中，上门摸排需要上门照护、上门洗澡的家庭时，会遇到很多困难家庭因无专业照护而遇到的生活窘境。
“一进去，就闻到了身体的异味、潮湿的闷臭以及环境的臭味。”季小榕分享起一次经历，同样，她也没表现出任何不适。“卧床的老人七十多岁了，她的姐姐在照顾她，我和她姐姐聊着聊着，她姐姐就哭了。她可以照顾妹妹吃饭，但是很难把妹妹搀扶到浴室，所以平时只能用毛巾帮她擦擦身体。”季小榕说，“她非常希望有人能够解决洗澡的问题。”
上门助浴，通常是助浴师三人一组，抬着一张长约1.8米、宽1米、可对半拆开的折叠式或充气式的浴缸上门为老人服务，需要助浴师在合适的位置铺上防水布装好浴缸，再接上上下水管，灌入38-40度的热水，为老人进行“泡澡”服务。
比如四川孝之馨养老服务有限公司，就采取分体式的浴缸，每次都由一名护士、两名助浴师组成上门团队，全程3对1为老人服务。而成都颐家健康护理有限公司则采取胶体气囊式浴缸，每次折叠带上门，到了老人家中再进行充气。此外，成都颐家健康护理有限公司还会采用洗浴椅，由助浴师带去浴室洗澡。当然，洗浴椅的价格会低一些。
一般来说，成都地区浴缸洗浴的收费价格在200元左右，洗浴椅的收费价格在100元左右。“每次助浴服务都涵盖理发、修脚、泡澡搓澡、局部护理按摩等服务。其实浴缸洗浴的价格在全国中等水准上来说，成都的收费很低了。主要是市场还没完全打开，现在还在用优惠价打开市场。”四川孝之馨养老服务有限公司负责人雷亮说。
四川孝之馨养老服务有限公司是去年下半年开始筹备，12月正式开业的，目前公司的核心业务就是上门助浴，平均每个月的单量在6、70单左右。在雷亮看来，远远没达到预期。“当时做市场调查与研究时，成都从事这一服务的比较少，以为需求会多些。”
成都颐家健康护理有限公司则是一家养老照护机构，算上康复理疗、上门助浴的套餐，每个月的单量在60单左右；但如果只是单纯上门助浴，每个月的单量就在两三单左右。“主要是观念不一致，一些人觉得就是洗个澡，还花这么多钱，听到价格就退缩了。”成都颐家健康护理有限公司运营负责人严频说。“还有一些人觉得，根本不需要洗澡，平时擦一擦就好了，但这就忽略了卧床老人的感受和舒适度。”
“一般是家里子女或者孙辈购买的产品。”雷亮和记者说，两个月前他们接到了来自西安的订单，购买者的父亲住在成都，因为中风长期卧床，家里只有年迈的母亲照顾。“很多都是这样的一种情况，子女不在身边，无法照顾，所以购买我们的服务。”
雷亮和记者说，他们上门后，发现老人的老伴非常抵触助浴这件事。“她就觉得只是洗个澡，我们冲一下就把钱赚了。在洗澡的过程中也一直在旁边提意见。”雷亮说，患者是北方人，以前就有搓澡的习惯，“她觉得我们洗澡洗得太轻了，还过来自己上手给丈夫搓，把她丈夫的皮肤搓得特别红。”
“其实这就是为什么病患要专业的护士和助浴师了，因为助浴师会从专业的角度评估老人的身体健康情况。比如这位老人本来是一名糖尿病患者，搓澡极易导致皮肤破损，引发感染。可老人不懂，就觉得没搓澡，不干净。”
直到洗完澡，为老人擦好润肤露和爽身粉，老伴还是不太满意。“但是过了一段时间，她女儿又打电话来了，直接咨询办卡的事。”雷亮笑着说，“现在我们已去服务四次了，老人的老伴从第一次要在旁边指导、干预助浴师洗澡，第二次全程在旁边观摩，到后面就直接在旁边看电视了，已经适应了上门助浴这项服务。”
“能看到家属的观念在一点点转变，她逐渐接受专业人来做专业事这件事。”雷亮说。
严频则谈到了市场开拓的另一阻力。“还有的阻力来自需要洗澡的老人本身，他们会觉得，你连洗个澡都不愿意给父母洗，你是嫌弃妈老汉儿好脏？”严频说，“还有一些人把这件事归为家政领域，觉得保姆也可以做。”
“但专业的照护和洗澡，是和家政有区别的。”严频说，“专业的照护和洗澡，是需要持证上岗的，会为老人进行压疮的处理、四肢僵化等情况的护理，为老人做功能的维护，监测老人的生命体征。这种专业的照护内容是家庭或家政的照顾替代不了的。”
不能表现出异样，是接受媒体采访的几名助浴师共同的认知。“有异味，皮肤有破损，甚至疮里有蛆，都要面不改色。就像面对一件正常的事，不能让老人感觉到不舒服。”雷亮说。“要维护老人的体面与尊严。”
还有一些年轻时是高知分子，老了无法自理，子女为其购买助浴服务，老人却感觉到难堪。“老人会有一种脱光了‘任人鱼肉’的感觉，一些老人会非常紧张，也会有些抵触。”雷亮说，针对这样的一种情况，助浴师会首先为老人按摩、放松四肢，慢慢让老人放下戒备，“洗的时候也会用浴巾遮盖住身体，让老人感觉不那么赤裸。”
同性助浴师，也是解决尴尬的方式。“尤其是对于隐私部位的清洗，老人会更愿意接受同性助浴师的清洗。”严频和记者说，根据从业经验，一般女性老人会排斥男性助浴师，但是男性老人不太会排斥女性助浴师，“所以公司助浴师的性别比例也是女性居多，基本是男女比3:7的样子。”
居家照护、上门助浴，除了注意身体的清洁舒适以外，季小榕表示，在服务的过程中还应该注重对老人心灵的照护。“比如，一些老人会因为身体不便利、社会角色缺失、家庭关心缺失、社会地位变化等等，导致脾气古怪，郁郁寡欢。”
就在上个月，季小榕接触到一名年轻时有一定身份地位的老人。“以前他走在外面，都会有人打招呼。但老了以后，打招呼的人没了，叱咤风云的感觉没了。心理落差很大，就抑郁了。脾气变得很古怪，也不和老伴交流，经常在家里发脾气。”
这样的老人其实不在少数，他们内心也渴求被关注、被重视。遇到这一种情况，季小榕都会特别注重情感交流、疏解他们内心的苦闷。“要去了解他的生平，听他讲当年的故事。像这些事，他很想和别人分享，但由于家人常年照顾，已经忽略了‘沟通’这件事。有人去倾听，能够让他舒缓情绪。”季小榕还会恰当地对老人进行开导，教他们学会去开拓新的身份寻找新的乐趣，从而让老人接受现状，最后看开。
燕虎分享起他印象深刻的一名老人，他是一名，因病导致下肢蜷缩。“他是一个失智老人，记不清人和事，但就记得红歌，而且特别爱唱红歌。”燕虎回忆起那个下午，那名老人唱了一下午的红歌，“你给他鼓掌，给他竖起大拇指，他就会很高兴，像个小孩子一样，唱得更洪亮了。”
“照顾老人就像照顾小孩子一样。”燕虎总结着自己的心得，“你要顺着他、夸奖他、尊重他，他就会愿意亲近你，接受你的护理。”
他在学校就学的养老护理专业，22岁大学毕业后，就进入了这一行业。燕虎是自己选择的这一专业，原因是觉得好就业。而和燕虎不同，他的大多数同学都是调剂到这个专业的。“我很多同学基本就是没得选，被迫来到这个专业。即便如此，毕业后留在这个行业的人也不多。基本上只有30%的人会选择这个行业。”
三年的时间，让燕虎早已习惯和老年人打交道。当记者问他，在工作中有没有难以忍受的时刻时，燕虎认真想了很久，说：“想不起来，没有什么受不了的时候，你把他们当作自己的爷爷奶奶，就不会觉得有什么了。”
年轻人的加入为养老行业带来了活力，但同样也有无法适应的年轻人。季小榕回忆起自己曾经带一名刚从护理学院毕业的年轻人参与一个公益项目，上门慰问困难家庭。“那家非常脏乱，一开门就有刺鼻的味道，站在门口就能看到客厅全是垃圾，垃圾从客厅堆到了厨房。”
早已习惯的季小榕面不改色地走了进去，但跟着她的年轻人却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等到终于做好心理建设走了进去，当他看到厕所里面的蛆时，这名年轻人没忍住干呕，“后来他离开了这个行业，其实对公司是很大的损失，因为培养一名合格的护理人员是需要花费很多时间的。”季小榕说，“所以年轻人进入这一行，要做好心理准备，你会面临很多情况。但也不要太过惊讶，因为这样的一种情况是你老了也可能会遇到的。”
严频从事养老行业已经有十年了，这十年来，他看到了养老行业的一步步发展，并且对未来也充满信心。“伴随着社会老龄化，养老行业是朝阳行业，大有可为。”
独生子女，也是助浴行业发展的因素之一。严频和记者说，基本上75后这一代独生子女家庭比较多，照顾失能、失智老人，一个人是难以完成的。“那么，他们对于助浴师的需求就会更大，往后走，这一市场也会更广阔。”
但在严频看来，目前对于老年生活的照护，社会的认知还不够清晰，社会对于专业护理的普及程度也不够。“比如正确认识家政保姆与专业照护之间的区别；更加关注老年人的感受，愿意通过专业照护来提高晚年病患的生活幸福感；根据老人的情况选择居家养老或是机构养老，让老人的生活更为舒适……这些都是需要逐步去普及的东西。”
看到了这一前景的，还有去年从房地产行业转向投身养老行业的雷亮。“70后或再以前的人，可能对于老人的照顾更多在于吃饱了、穿暖了，物质方面的满足。但是80后、90后的子女，他们接触的东西更多，对养老的关注更多，会更愿意去关注老年人的感受，想提高老年人的生活品质，让老年人的生活更有尊严。”
在中国90%左右的老年人选择居家养老的背景下，上门助浴是需求迫切的养老行业“空白”。但雷亮也表示，如果单纯只做助浴，公司盈利是不够的。“目前我们是想通过助浴这一核心痛点作为切入口，打开市场，建立口碑，以此介入更广阔的居家养老服务场景，比如居家照护、陪诊、适老化改造等。”
在季小榕看来，目前的社会现状也在逐步改善，政府针对养老出台了有关政策，街道、社区、公益机构都在做养老相关的服务，养老企业、养老机构也慢慢变得多。“整个社会对于老年人的关注慢慢的升高，那么对于养老的质量发展要求也会慢慢的高，如何做到术业有专攻，做好养老服务行业细致划分领域赛道上的工作才是未来创业型养老公司发展的方向。”
